本文为复旦大学美国史念书会2018年第5场内容，由复旦大学汗青学系蔡梦竹整顿、编纂。经谈话者审定，由微信公家号“美国史研究”（Americanhistory）刊发，经授权，彭湃新闻转载。现题目为编者所拟。
本期念书会商议的是丹尼尔·罗杰斯（Daniel T. Rodgers）的《山巅之城：美国汗青上最有名的俗人传教》（As a City on a Hill: The Story of America’s Most Famous Lay Sermon，2018）。山巅之城的汗青故事可谓广为人知，其背后所承载的价格理念更是美国国度认同的主要基石。
《山巅之城：美国汗青上最有名的俗人传教》（As a City on a Hill: The Story of America’s Most Famous Lay Sermon）普林斯顿大学荣休传授丹尼尔·罗杰斯以美国思惟史和文化史研究见长，其著作获美国汗青学多种大奖，包罗美国汗青学最高奖“班克罗夫特奖”。
在《山巅之城：美国汗青上最有名的俗人传教》中，罗杰斯回溯了这一文本自降生以降三百多年的汗青源流，经由考辨其形成和撒布的“宿世此生”，还原了这一文本的真实面容，进而解构附着在这一文本之上的汗青神话。
借助罗杰斯对这一文本的“汗青考古”，我们得以知晓这一文本生命进程的三个主要阶段：第一，这一文本的“身世可疑”——或从未以传教的体式发生过，其在17世纪初始语境下的内涵也与厥后来被付与的意义相去甚远；第二，在18、19世纪，文本自己已经被遗忘了，然则与其相关的“天主选民说”、“使命说”和“将来民族说”却在大西洋两岸撒布甚广；第三，20世纪初，文本得益于佩里·米勒等人的清教研究而新生，并在“暗斗”时期为美国政客所革新和行使，办事于新的 “国族认同”构建的需要，至此披上了神圣性的外套。
在这一著作中，罗杰斯糅合了政治史、思惟史、文化史、跨国史和史学史等多重路径，显现了汗青学家高明的身手，显露了霍布斯鲍姆所谓作为“神话终结者”的汗青学家本色。
丹尼尔·罗杰斯
开场白
蔡梦竹（复旦大学汗青学系博士生）：
今天我们要商议的是丹尼尔·罗杰斯的《山巅之城：美国汗青上最有名的俗人传教》。作者罗杰斯是美国史学巨头，他最有名的作品是2011年已经被译为中文的《大西洋的跨越》（Atlantic Crossings: Social Politics in a Progressive Age）。在这本书里，罗杰斯以“社会政治”的透镜考查提高主义时代美国政治与大西洋世界的互动。这本书获得了美国汗青协会的比尔奖（George Louis Beer）。在个中文版问世的同年，罗杰斯又凭新作《断裂的年月》（The Age of Fracture）获得班克罗夫奖。据罗杰斯2018年10月在中国人民大学的演讲，他在写这本书时对里根发生了粘稠的乐趣，后者对“山巅之城”的政治想象激发了他的创作欲，从而促成了我们今天所要批评的佳作。 接下来，我想依循本书的脉络，对其内容、主题和研究方式做一个简洁的介绍，然后再和人人一路做加倍深入的商量。
《大西洋的跨越》
我们如今谈到“山巅之城”，经常会联想到有关美国发源的波澜壮阔的史诗：1630年，4艘先行的远洋船，载着人数浩瀚的拓殖者，声势赫赫地奔赴马萨诸塞湾。期近将跨入新世界的门槛之际，移民向导人约翰·温斯罗普在个中一条船上揭橥了《基督教仁爱的范例》的演说（以下简称为《范例》），传播他们要竖立一个山巅之城，所有人的目光都谛视着他们。然而，罗杰斯经由钩沉其汗青敷陈我们，这一事件实际从未以如许的体式发生过，它只是二战后美国人的想象和构建。温斯罗普的《范例》在17、18世纪鲜被说起。固然19世纪再度进入公家视野，也并未受到存眷。直到里根在朝时期，它作为政治话语的价格才被发现，进而演化为今日我们所熟悉的尺度叙事。
首先，温斯罗普《范例》是一份“来历不明”的文件。因为日期、作者和写作配景等主要信息在最初的文件上都付之阙如，而是在后来另附的封面上才标明的。罗杰斯据此对这个文本睁开“考古”追踪。他发现这份文件不大或者是以“传教”的形式问世的。经由爬梳温斯罗普的生平踪迹和书信日志，罗杰斯认为《范例》的主题和内容不是跨进新世界门槛前倏忽的意识醒悟，也不是“美利坚”思惟种子的萌芽，而是由温斯罗普在对前后接踵的一系列事件的回应之上整合而成的文件。换言之，《范例》并非是1630年温斯罗普在“阿尔贝拉号”上面向全体移民的传教文。如许，罗杰斯就还原了文本降生的语境，把它从原先谁人富于传奇性的场景中剥离出来。除此之外，罗杰斯还对文本中的主题和意象进行了考辨，破解了很多被时间迷雾所掩蔽的文化暗码。例如，把“山巅之城”化约为“进展说”“圭臬说”是20世纪的发现，而在其时，“山巅之城”更多地是承载着一种众目窥探下的焦虑感；“山巅之城”也不是一种对新殖民地壮美前景的明示，而是对其懦弱性的忧虑和警告；和“山巅之城”取自《圣经》一般，“天主选民说”在其时新教徒中也是尽人皆知的。在现代早期，雷同马萨诸塞殖民地如许的把本身视作“天主选民”贪图竖立“山巅之城”的测验，在大西洋世界地点多有。事实上，比拟荷兰..，甚至是由教友会竖立的宾夕法尼亚，马萨诸塞在其时显得加倍怯生生和保守。更主要的是，《范例》的焦点并非“山巅之城”，而是“基督的慈善范例”，是一种照看穷汉、心系集体的“兄弟之爱”。在这一层面上，新教伦理经常是按捺而非滋养了马克斯·韦伯所说的“资源主义精神”。
在本书的第二部门，罗杰斯不光借鉴了霍布斯鲍姆《帝国的时代》中“长19世纪”的概念，并同样把这一时期的主题界说为“民族国度的鼓起及其向帝国的迈进”。国族构建需要回溯过往，获取汗青的正当性和时间赐赉的神圣性。在这之前，“山巅之城”是一个非常天真的隐喻，能够指向一切人和物。家庭、农场主、大学都能够冠名为“山巅之城”。然则在19世纪，这一意象起头与国族构建合流，并显现在文学作品、传教词和教科书中。在这一配景下，1838年，消散了两个世纪之久的《范例》终于见刊，然而仍是鲜有人问津。因为其时“山巅之城”作为一个移动的跨大西洋的隐喻，游走在其时任何一个阅读《圣经》的基督教国度；作为一个《圣经》中的意象，它和温斯罗普的《范例》并没有排他的关联。不外，“山巅之城”所激发的那种对自我的检阅和道德上的焦虑，并没有完全覆没在国族构建的声浪中，而是转化转为社会厘革的潜流，并鞭策废奴活动。国度主义经常溢出其界限走向帝国主义。若是说19世纪初的美国还只是拥挤在大西洋沿岸的狭长地带，那么进入20世纪之际美国已俨然成为一个雄壮的帝国，不光疆土拓展到宁靖洋，并起头谋求国外殖民地。在帝国的扩张的过程中，使命说和选民说广为撒布，并成为残暴战争的遮羞布。1916年，《范例》自1840年后第一次以小册子形式再版。然而，这时再去谈论温斯罗普的《范例》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在国度主义盛行的“长19世纪”，使命说和选民说俯拾皆是，它们氤氲在枪林弹雨的硝烟中，流淌在横尸遍野的疆场上。
《范例》真正进入公家和学术界，同清教思惟研究的鼓起有莫大的关系。20世纪30年月，佩里·米勒（Perry Miller）、埃德蒙·摩根（ Edmund S. Morgan）、 丹尼尔·布尔斯廷（Daniel Boorstin）、艾伯特·罗森塔尔（Albert Rosenthal）等人接踵对清教思惟睁开了深入的商量。经他们合力鞭策，温斯罗普的《范例》起头走向公家，并在暗斗配景下，被用来办事于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美国作为世界的“山巅之城”，肩负着流传“自由”的使命，红色阵营的人民都投来神往的目光。然则这种“暗斗叙事”并没有可以垄断对《范例》的解读，它的指向依然是多元的。真正将“山巅之城”注入到公家意识中的人是罗纳德·里根。在8年总统任期内，里根在演讲中反复了20多次温斯罗普的故事，并重塑了“山巅之城”的意象，将它纳入到美国特别使命的焦点。在里根之后，“山巅之城”起头作为一种国度标记被两党——尤其是共和党——奉为圭臬。此外，这一文本还与“美国破例论”汇合，从而持续塑造美国的国度身份。本书还提到，福音新教对于这一文本被过度政治化和歪曲的现象做了还击。总而言之，罗杰斯商量的是一种传统的发现，而且是非常现代的一种发现。这一发现的意义在于它填平了汗青的沟堑，缩短了曩昔与如今之间的汗青时间，从而付与这一文本某种神圣性，进而为现时的政策供应正当性。
新英格兰的社会生态和“新英格兰神话”的构建蔡梦竹：
我提出一个问题供人人商议。罗杰斯在书中专辟一章论述新英格兰作对的汗青地位。新英格兰一向致力于将自身构建成美国文明的前导之地，然则，在汗青实际和它后来的汗青地位之间存在着很多龃龉的处所。例如，在17、18世纪的英属美洲，新英格兰实际处于对照边缘的位置，而弗吉尼亚才是其时的北美经济的“引擎”。同时，新英格兰也并非其时大西洋世界的移民首选地。宾夕法尼亚，尤其是实行奴隶制南方和西印度群岛，才是新世界的“磁石”，吸引着更多的移民。此外，17、18世纪的新英格兰也普遍存在对自由的按捺，对异端的倾轧。所以，我们如今所接管的关于新英格兰的熟悉，在很大水平上存在着被构建的成分。人人若何对待“新英格兰神话”这个问题？
刘雨君（复旦大学汗青学系博士生）：
罗杰斯在书中提到“美国神话”（the myth of America），和我的“新英格兰神话”（the myth of New England）研究对照相似，都是有关美国发源的命题。新英格兰和同时期另外英属北美殖民地有一个很大的分歧点，就是大部门新英格兰移民都是从东盎格鲁迁徙曩昔的，在其内部有对照强的同质性，同时有一种排外性。我之前看过斯蒂芬·尼森鲍姆（Stephan Nissenbaum）对新英格兰神话的研究，他认为，“新英格兰神话”的构建，就是从一个排外性的“区域”（section）逐渐演化为一个更具包涵性的“区域”（region），进而将其塑造为美利坚国族（nation）发源地的过程。在19世纪中叶最终完成的“神话”中，新英格兰区域不再排外，而是将本身构建成另外区域的文化范例。不外在17、18世纪殖民地竖立之初，居于殖民地的经济和政治中心的新英格兰，内部相对同质而且对照排外。然则，跟着18世纪中后期与印第安人的辩说和美国革命的爆发，以及19世纪初与英国和法国等欧洲国度的胶葛，稀奇是经由1861-1864年美国内战的重创，新英格兰失去了在美国的经济和政治中心的地位，它转而经由文化维度从新塑造本身在美利坚国族构建中的地位。
蔡梦竹：
罗杰斯在书中提到了从20世纪30年月起头，清教思惟的研究在佩里·米勒（Perry Miller）、埃德蒙·摩根（Edmund Morgan）等学者的鞭策下逐渐成为了一门显学。你认为他们的研究是否助推了“新英格兰神话”的构建？
刘雨君：
自20世纪30年月起，佩里·米勒及其学生首要以马萨诸塞清教殖民地为中心研究整个新英格兰的汗青。在构建“神话”的过程中，他们把新英格兰区域视为相对一致和同质的区域。加之17、18世纪的清教徒主导了殖民地的教育文化，因而在表达诉求方面更具优势。
Perry Miller, The New England Mind: the Seventeenth Century.林斌（复旦大学汗青学系博士生）：
我认为这涉及美国汗青上的“扬基”问题（Yankee Problem）。我们看一下美国的政治邦畿，北方、中西部区域属于蓝色州。然后是南方，再往南就是红色州。从2000年总统选举我们能够看到，支撑小布什的和支撑克里的是完全对立的——他们的政治文化，他们的思惟，他们那种对邻居的立场，都有光鲜的特点。从开国时期起头，甚至从殖民地初期起头，就形成了一种非常典型的“扬基”文化。谁人时候的“扬基”就是新英格兰区域，以马萨诸塞为焦点，显露出很大的特别性。后来“扬基”演化成一种美德的象征和代表。当然，这中央历久存在“文化帝国主义”（cultural imperialism）。所谓“扬基佬”最擅长做什么？就是自我宣扬，对别人的生活比手划脚，要去流传福音，提拔道德。所以，在美国的常规汗青叙事中，他们占有了一个非常显要的位置。尤其到了19世纪，这种政治文化的差别加倍显著，“扬基佬”贬低南方，炫耀本身在美国革射中的进献。可见，所谓“新英格兰神话”，就是美国汗青叙事中的“扬基”问题。
刘雨君：
据我认识，“扬基”是18世纪从康涅狄格起头的，是新英格兰区域世俗化的示意。在此之前，新英格兰区域以清教马萨诸塞更为典型。也就是说，新英格兰区域的中心处于转变之中，实际上一向在向北转移。19世纪世俗化的新英格兰和17世纪清教为特征的新英格兰是完全分歧的。在这个过程中，其文化内涵也在发生转变。
林斌：
络续地向西移动，向纽约的文化帝国主义挨近。
鲁迪秋（复旦大学汗青学系博士生）：
清教和教友会所宣扬的“兄弟之爱”有所分歧。清教徒强调品级与秩序。他们所说的富人对穷汉的通知，并非出于兄弟之爱，更大水平上是一种道德责任。此外，我想谈一谈我读这本书的一点感触。罗杰斯在这本书中驳斥了当下美国人对温斯罗普这个文本的两种“误读”。第一是《范例》在美国发源故事中的焦点地位。罗杰斯认为，这一文本的地位与意义都是现代的发现。第二是《范例》成为“破例主义”理念的泉源。罗杰斯指出，《范例》在最初创作之时，处处示意出与世界其他处所的配合之处与互相关联，与后世付与的“破例主义”毫无关涉。这两点挑战了美国粹界已有的研究，也推翻了现代美国公家的常识。这是这本书对学界和社会的进献。此外，罗杰斯在书中显现出强烈的实际政治关切，令我印象深刻。整本书横贯了数个世纪，从1630年起头一向到2016年，甚至是当下。他提醒读者，提醒美国公家，温斯罗普在17世纪的《范例》中就已经提出，市场经济不是社会正常运行的独一凭借，并强调道德责任的主要性。同时，罗杰斯在跋文里也指出，特朗普完满是一个商人总统，一位不喜欢引用汗青的“公司生意人”。关联这一前一后的表述，我们可以感触到，作为汗青学家的罗杰斯对实际政治的眷注。
李剑鸣（复旦大学汗青学系传授）：
这里涉及两个问题，也算是懂得这本书的配景常识。第一，清教最关心的器材是什么？是配合体的同质性。这个配合体有着非常明确的界限，它基于配合的崇奉，出于配合的义务和责任，因而成员必需群集在一路，不克涣散。新英格兰的村镇是聚居的，所以叫“town”，而不是“village”。一个年青年头人，必然要生活在配合体傍边，要上教堂，要承担配合体的义务，不克零丁住在一边。清教社会也稀奇否决飘泊，对乞丐、布道士等外来者稀奇小心。教友会强调的是“兄弟之爱”。这种兄弟之爱要求教友会信徒不光要互相友好，并且要推己及人，爱所有人。于是它倾向于打破教会的界限，把友好推广到本身群体以外的人。教友会强烈否决奴隶制，否决战争，否决残杀。所以，清教和教友会之间的不同非常显着，一个留意内部的同质性，一个强调推己及人的友好。
第二，清教并非铁板一块。新英格兰清教至少有三个流派，长老会、正义会和星散派。最激进的流派否决正规的教会组织，强调信众的自力、自立和平等。正义会介乎中央，强调信众的平等，否决教阶轨制，否决牧师的特权地位，不认可牧师诠释《圣经》的独有性优势。长老会跟国教对照接近，认为牧师的地位高于一样信众，牧师在传递天主的旨意方面比一样信众享有更多的优势。星散派被撵走，去了康涅狄格和罗德岛。马萨诸塞是正义会占优势。然则，马萨诸塞有一些地位高的清教牧师，进展整个清教都酿成长老会，导致一场反长老会化的活动，呼吁以民主的体式来治理教会。我们在讲新英格兰的时候，不要感觉清教殖民地是同质的。清教虽然追求同质性，但内部是有不合的。此外，清教有所谓“俗人执事”，他们自己不是牧师，只是信徒，但能够列入教会事务的治理。所以，清教的牧师和非牧师之间的界线不是稀奇的明确。清教还有存眷世俗的政治事务的传统，这就是为什么美国革射中会有那么多清教传教词，鼓舞否决帝国的政策，抵制虐政，维护自由。牧师的..性演讲叫做“sermon”，约翰 温斯罗普不是牧师，只是清教徒整体的世俗向导人，是以，他这个“范例”演说就叫做俗人传教（lay sermon）。
Edmund S. Morgan, The Purtian Dilemma: The Story of John Winthrop.传统的发现和国族构建刘雨君：
罗杰斯书中提到了“传统的发现”这个概念，它出自埃里克·霍布斯鲍姆的一本论文集。的确，温斯罗普传教词文本在1630年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美国人遗忘了，在1980年里根在朝之后才从新被公共所接管，并被付与很多新的内涵。如今的教科书或论著一提到“新英格兰”或许“美国早期”，就会天然而然追溯温斯罗普的传教词，把它看成“美利坚发源神话”的文本。然则，真正回到汗青傍边，它或者并不具备如许的内涵。这就是经由一种所谓“半捏造”或许“援引先例”的体式来实现一种“传统的发现”。
萨克凡·贝尔科维奇（Sacvan Bercovitch）在1978年出书了《美国哀诉》（The American Jeremiad）。经由剖析早期现代在欧美盛行的传教词，揭示隐藏在其修辞（rhetoric）背后的社会意理和汗青文化身分。贝尔科维奇发现，在殖民地早期遍及存在一种基督教的“哀诉”，它在“美国发源神话”中饰演了首要的脚色，而新英格兰是这种“神话”的发源地，并在美国汗青成长过程中扩展到西部和南部的广宽疆域。作为一种具有象征性功能的典礼，传教宣扬一种使命观（errand），将汗青与实际成长关联起来。贝尔科维奇认为，在殖民地早期，“哀诉”首要传达出对将来不确定性的惊恐；而跟着新英格兰清教的衰落，“哀诉”作为一种典礼被沿袭下来，成为美国提高和共和实验成功的根蒂。罗杰斯在剖析温斯罗普传教词原始涵义时，强调其时的社会配景，这一群搭船到北美的清教徒承受着伟大精神压力，他们自认与天主订立契约，要竖立“新迦南”。他们唯恐本身失败，被欧洲人看见笑。如许，温斯罗普的传教词就与贝尔科维奇所提出“美国的哀诉”相关联，成为“美利坚发源神话”的主要一环。
埃里克·霍布斯鲍姆：《传统的发现》鲁迪秋：
我有一个问题。按照罗杰斯的概念，《范例》在现代成为美国的奠定性文献，并被付与“破例论”的寄义，是国度主义政治文化成长的究竟。然则在美国开国初期，也就是18世纪后期至19世纪初期，国度构建运动、国度主义已经鼓起了，为什么在那段时期这个文本没有像20世纪80年月那样被挖掘与再造？罗杰斯给出的回覆是，美国开国初期“山巅之城”和天主选民的观点已经众所周知，被用于各类场合。但这一时期，这两个被频仍说起的概念来自圣经，而非温斯罗普的《范例》。罗杰斯的注释似乎并不足以令人完全信服。
林斌：
这是我们现代人的问题。所谓国度已经建组成了，需要回过甚去从曩昔的汗青中寻找跟这个国度构建相关的材料。但这种材料往往很稀少。问题不是某个文本没有被发现，而是为什么某个文本被重塑。
李剑鸣传授：
不要把国度构建 （state-building）和国族构建 （nation-building）混在一路讲。适才讲的其实是国族构建，而不是国度构建。国度构建强调的是国度轨制的扶植，好比竖立什么样的政体？当局的权力若何分派？分歧的权力由谁来执掌？具体的问题由什么的本能部门来处理？这是国度构建。美国的国度构建是复合型的，州有州层面的国度构建，联邦有联邦层面的国度构建，都是国度构建。联邦是中央国度（central state）。罗杰斯书里讲的是国族构建，就是美国人把本身想象成一个分歧的人民，他们的特征是什么？他们和欧洲人以及其他人的不同在什么处所？他们的身份标记是什么？所有人如何才能认同这个配合体？任何一个配合体必需都要找到本身的界限，找到本身和别人的区别，于是就需要“他者”。所以，国族构建是一个双向互动的过程，一方面需要熟悉自身的特征，另一方面需要界定和其他配合体的不同。在美国的国族构建中，就内向的方面而言，首要解决的问题是：谁是美国人？作为一个美国人意味着什么？在外向的方面，必然要讲清楚美国人和欧洲人有什么不同？美国人和欧洲人同源同种，有好多配合的处所，然则他们成了一个新的人民，那么他们和欧洲人的不同和界限事实在什么处所？
罗杰斯商议《范例》这个文本在国族构建中的意义，强调它介入了美利坚发源神话的构建，而发源乃是国族认同的根基坐标。《范例》供应了两个象征。一个是山巅之城的想象，它所凸显的是美利坚人的存在感和偏向感。另一个是天主选民的观点，它撑持美利坚人的优胜感和使命感。这两个象征合在一路，组成了美国破例论最焦点的部门。人人要属意罗杰斯商议这个问题的逻辑。他先考查的是文本，也就是原始文本在原始语境中有什么意义。在文本被遗忘后，个中所诉诸的理念却没有被甩掉，而是在汗青中施展感化。后来，人们又从这些理念回头追溯最初的文本，于是导致了文本的从新发现，而从新发现带来的是重塑。这就是他商议问题的“内涵理路”（inner logic）。
研究视域和方式王聪（上海大学汗青学系硕士生）：
这是我第一次读英文原著，我也不知道我读得清楚不清楚。在读的过程中，有一个问题一向困扰着我，就是作者是在讲如许一个文本被从新发现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存眷的都是在其时汗青学家都说什么，是否提到这个文本。然则，他商议的这个文本，却不光仅是一个文本，并且也是一种精神。这种精神对那些熟谙马太福音的人来说，或者是一种很熟悉的。然则，他没有商议这种熟悉感。大旨是精神的故事，但作者商议的只是文本从新发现的过程，尤其是汗青学家们对这个文本的发现过程，似乎作者没有效合适的例子来论证主题。
蔡梦竹：
我倒感觉汗青学家只是罗杰斯整本书存眷的群体之一——当然是也是很主要的群体。全书对汗青学家的商议首要集中在第三部门的前面三章。其他部门商议的人就相对驳杂，有..人士、社会改造者、政客、文学家等等，纷歧而足。罗杰斯追溯了1630年以降300年间所有和《范例》有关的意象，汗青学家的工作天然是他存眷的对象。
孟凡（复旦大学汗青学系硕士生）：
说到研究方式，这本书有两点对照凸起。本书第一部门显现了对整个文本形成的梳理。在文学方面有个很专业的术语，叫做“文本生成学”。对山巅之城发源文本的商量运用的就是文本生成学。在这个文本生成的过程中，第一次写了什么？后来捏造了什么？为什么捏造？在旁边又加了哪些脚注？为什么要到场这些脚注？或者受到了哪些人的影响？这就涉及对整个原始文稿的研究，还有版本学的研究。什么时候出书的？分歧版本之间的地缘关系是什么？这个方式真是挺值得进修的。第二个方式就是跨国史和对照史的方式。我认识罗杰斯最初是《大西洋的跨越》那本书，知道他在美国的跨国转向研究中占有凸起的地位。他商量的是一个隐喻在这么长的时间段里的流转和演变的过程。他对跨国史方式运用自如，好比说，谈到温斯罗普介入塑造的小社区配合体时，他说这并不是第一次，西班牙人在南美竖立了一系列殖民地，荷兰人在本身的殖民地上竖立了..配合体。他还讲了威廉 佩恩在费城进行的..配合体实验。第三章还提到在利比里亚也有雷同的测验。
蔡梦竹：
罗杰斯这本书的视野的确是对照坦荡的。好比他在讲国族构建和帝国扩张的时候，都是放眼整个大西洋世界的邦畿，而不是仅仅囿于美国的局限内。同样，这种对照的视野还投射到了相关的文本之间，好比他将《范例》的汗青浮沉和《自力宣言》、联邦宪法、《大..》做对照，扩展了全书的视角。
刘雨君：
罗杰斯把温斯罗普的传教词同《自力宣言》做了对照。《自力宣言》一起头并未受到稀奇存眷。戴维 阿米蒂奇在《〈自力宣言〉：一种全球史》中指出，在1800年杰斐逊被选总统后，民主共和党为了提拔杰斐逊及其政党的地位，才起头锐意挖掘《自力宣言》的价格。这和温斯罗普的传教词有诸多相似之处。它们最初都不受正视，而被后人塑造为开国范例的文本。
罗杰斯在书中提到将传教词从新带回学术和公家生活的两位首要代表人物。一位是佩里·米勒，另一位是里根。罗杰斯从里根的教育履历出发，慢慢排查，最后推导出里根最或者是从1958年丹尼尔·布尔斯廷出书的《美国人：殖民地进程》中认识到《范例》的文本。罗杰斯发现，里根最初引用温斯罗普传教词几乎照搬了布尔斯廷的版本。罗杰斯不光从文本角度着眼，还存眷史学家和政治人物的小我阅读履历，抽丝剥茧，显现《范例》在学术界和民众范畴被从新发现的泉源，这种剖析史学史的方式对我有很大的开导，我在往后论文写作和研究中能够作参考借鉴。
林斌：
这本书也能够被视为一种观点史的写作。17世纪“山巅之城”的观点和20世纪里根等人运用的观点，一定是非常纷歧样的。一个文本，一个概念，人们如何改变它，出于如何的政治目的或其他实际目的，去缔造出新的意义，这种研究对我很有开导。
林煜堃（复旦大学汗青学系博士生）：
这是一本非常令人钦佩的著作。它首要讲述了文本的再发现以及所造成的后续影响。在作者笔下，“山巅之城”的形象在起先并不起眼，直到政治身分的介入才重获新生，并拥有了现在的影响力。综合前面师兄们所提的《自力宣言》的相关论说，不难发现，这些传世文本遍及慎密地与实际政治勾连在一路。尽管它们的原初价格往往囿于某个范畴，然则出于某种实际政治的考虑被后人从新挖掘，引申出了某种普世精神。这也印证了克罗齐 “一切真汗青都是现代史”的说法。此外，本书的跨国史的研究方式也分外惹人饮茶注目，个中商议到了利比里亚（即黑人的非洲自由国）。这本书在史料的地区局限方面具有普遍性，在史学命题上则有延展性，都显露了罗杰斯深挚的史学功力。
鲁迪秋：
在这本书中，罗杰斯融合了他在起初出书的几本著作里使用的研究方式。他的几部专著离别商量工作伦理的变迁（The Work Ethic in Industrial America, 1850-1920）、政治话语寄义的陆续与转变（Contested Truths: Keywords in American Politics Since Independence）、美国汗青的跨国层面（Atlantic Crossings: Social Politics in a Progressive Age）。罗杰斯擅长巧妙地理会修辞的变迁与影响，在具体的汗青语境下还原话语的本义，并放眼大西洋世界，从美国之外来思虑美国汗青。这些研究方式都施展在这本书中，形成他的学术气势。
丹尼尔·罗杰斯：《大西洋的跨越》汗青源流中的文本生命
林煜堃：
我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范例》这个文本直到里根时代才大受迎接呢？为什么它被短暂地遗忘了？众所周知，19世纪是一个民族主义蓬勃成长的时代，文本遭遇的短暂遗忘正好就发生在这一时期。然而，这个宣扬美国民族精神和价格的文来源本应该重焕生机，却没有获得很好的挖掘和宣传。
蔡梦竹：
在民族主义盛行的19世纪，固然文本中的一些意象在大西洋两岸俯拾皆是，但文本自己却并未真正进入公家的视野。到了20世纪，这一文本逐渐被发现，稀奇是到里根时期被奉为圭臬，我感觉是整个20世纪很多身分配合促成的，某种意义上也能够说是汗青合力感化下的究竟，具有偶然性。例如，恰是像佩里 米勒等一批学者对清教睁开研究才使得新英格兰的地位逐渐从边缘走向了中心，使得《范例》从新以“奠定性文件”的身份（Foundational Text）被发现；其次，二战后政客们发现这一文本能够被用来办事于暗斗叙事，也极大地举高了文本的地位；最后，里根对传教词中一些意象的诠释和行使，奠基了文本的基调，他也就成了《范例》最终成长成为家喻户晓的“尺度叙事”的直接推手。
李圣年（复旦大学汗青学系博士生）：
罗杰斯在第二部门花了大量篇幅去写《范例》这个文本被遗忘的时期。在谁人国族构建的时期，其时所运用的很多概念，与后来里根在使用《范例》这个文本时所运用的概念其实是沟通的。然则在国族构建的时期，人人并没有使用《范例》这个文本。因为这些概念在其时是相对遍及的，好比“选民”和“山巅之城”在其时是遍及存在的..说话。对于其时的美国人来说，它们或者没有什么特别性。可是，到了20世纪，或者跟着..在某些方面影响力的消解，它们的普适性或者也慢慢消散了。后来人人在使用“山巅之城”和“选民”这些概念的时候，存眷到的是《范例》这个文本所具有的特别性。它在波士顿竖立300周年的时候被挖掘出来，是因为温斯罗普乃是马萨诸塞和波士顿的首要奠定者。后来汗青学家以“选民”、“山巅之城”这些概念把这一文本的意义衬托出来，或者是存眷到这一文本能够指向美国竖立的最早时间点，并且能够强化清教主义的概念，是以就具有某种特别性。
刘璐瑶（复旦大学汗青学系博士生）：
我对这个问题的懂得首要有两点。首先是先生适才提到的内向和外向的问题。我感觉在18、19世纪美国开国前后阶段，国族构建更多是一种内向性的商议。因为自己国力的限制，以及开国初期国内的一些问题，这一阶段的国族构建其实是内向性的。就这种内向性的国族构建而言，罗杰斯感觉温斯罗普的文本实际上指向并不是很明确。跟着19世纪末期国族构建的逐渐外向化，人们才挖掘出文本的“破例论”内涵。我感觉这或者是这个文本在成文时没有顿时盛行，而是时隔许久后才再度被世人津津乐道的部门原因。简言之，一是因为国族构建的特定着重，二是因为文本自己的初始内涵。再者，罗杰斯在书中第十五章提到了存在主义（existentialism），我感觉这也是文本在20世纪初和厥后里根时代才再度答复的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温斯罗普的原意来讲，文本的感情倾向重点在于两个方面。一方面是后世分析出的“破例论”所包含的那么一种自得的心态。也就是说，美国是破例的，美国人要竖立一个所谓的 “人世天堂”。另一方面，也有一种焦虑的情绪，全世界都在谛视着他们，看他们能不克成功，一旦行差踏错就会跌入地狱。前一点是广为人知的，后一点却平日为人所轻忽。20世纪，两次世界大战和经济萧条等一系列灾难性危机，导致社会思惟的跌宕，激起人们对社会成长不确定性的焦虑，这与文本中的“焦虑”意象是相符合的。概言之，我认为一个文本可以被誉为“奠定性文本”而得以传世，首要取决于两点：一是国族构建的需要；二是文来源意要符合人们对其行使的需要。
李剑鸣传授：
你们都没有提到“暗斗”。
刘雨君：
在里根在朝的时代，美国人在同苏联的意识形态匹敌中处于低潮，这与1630年有高度相似性。温斯罗普等清教徒其时面临的是一个不确定的新大陆，在他们死后有旧英格兰人的存眷，他们在等着看这些乘坐“阿尔贝拉号”去新竖立殖民地人的见笑。在1980年，里根感触到了美国社会中漫溢的降低情绪，他进展经由温斯罗普的《范例》，从观点上重振美国人的匹敌意识。为什么在里根时代《范例》起到了如斯主要的感化？这是因为，20世纪80年月与三个世纪之前温斯罗普所处时代配景极其相似，无论是17世纪初的清教徒照样20世纪末的美国人，都处于焦虑和惊恐之中。至于黑人自由国，这与“破例主义”有关系；要讲美国“破例主义”，必然会涉及到利比里亚的民主实践。从这个意义上说，黑人自由国就是美国“山巅之城”幻想在非洲大陆的实践过程。
王倩如（复旦大学汗青学系硕士生）：
看了这本书，我最大的感触就是，文本也有一个动态成长的过程。那么可弗成以说，在这个过程中，文本自己只是一个对象？从被缔造出来起头，它就是一个对象。在初始的语境中，温斯罗普的话表达的是一种创业时期的焦虑。到了暗斗时期，它被用来叫醒一种所谓的美国观点，以区分敌我阵营。如许一来，它又酿成了一种对象。这是不是意味着，文本自己是什么或者不是那么主要，因为它就是一个对象。
林煜堃：
我有分歧的见解。文本不纯粹只是一件对象罢了，其内容自己照样具有重大意义的。作为政治宣传的一部门，文本内容所塑造的形象必需要有号召力，传递出人们可以认同的配合价格与形象。在文本的神圣化过程中，两方面缺一弗成：既需要文本内容作为坚韧的根蒂，也需要实际政治的介入，也就是政治的介入者行使和阐释文本，来发扬光大。经由两者的互相协作，原本清淡无奇的文本才有或者提拔到民族国度的精神价格层面。本书的处理体式或许会令人发生一种曲解：即文本的内容不再主要，它已经完全地办事于实际政治，成了后者的对象。如许懂得显得有些偏颇。我小我认为，作者只是想敷陈我们，既然学者已经充裕商议过文本内容的价格，那么是时候探究其价格背后的形成过程，以及那些文本以外、和文本亲切相关的现象。
鲁迪秋：
罗杰斯切实强调文本和语境之间的关联。
林煜堃：
对，没有永恒的文本。罗杰斯在书中提到，所有的文本都是汗青性的。只要在汗青的长河中飘荡，它们就无时无刻不被汗青所侵蚀、革新和重塑。这也回应了适才倩如所说的，文本有一个动态成长的过程。
陈娴（复旦大学汗青学系硕士生）：
“山巅之城”也好，“选民”也好，都跟《圣经》里讲的摩西出埃及的故事是相呼应的，施展的是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在19世纪，这个文本没有引起普遍的存眷，或者是因为那时美国的..气氛比如今更重，以..话语去表达政治文化信念的要求不是十分凸起。可是到了暗斗时期，稀奇是里根当政时期，..的影响正在消退，正好发现了这么一个文本，和摩西出埃及有强烈的对应，能够用来叫醒公众的使命感。
刘雨君：
从学术界转到公家视域之后，关于《范例》的研究重点也发生了转移。从20世纪30年月起，清教史学家从汗青语境和学术语境中研究《范例》，试图揭示它的正本面容；在里根将温斯罗普的传教词引入公家视域后，直到奥巴马在朝的30余年间，政客们频频说起《范例》中的“山巅之城”这一意象，这时美国公家所存眷的就不是文本自己，而是对汗青文本的从新阐释，这与汗青学家存眷的器材是分歧的。
鲁迪秋：
罗杰斯把他所讲的故事称作为“文本的生命”（the lives of the text)。各个时代的人在阐释文本、引用文本，也就是在付与它生命。一个文本若是没有人引用，也就彻底灭亡了。
小结
李剑鸣传授：
首先谈谈美国汗青的发源问题。关于美国汗青的发源，有多种分歧的说法。2007年，弗吉尼亚庆贺詹姆斯敦竖立400周年，举办了盛大的纪念运动，持续一年之久，设立了专门的网站，召开了系列的会议。纪念的主题是要把詹姆斯敦塑造成美国民主的降生地。纪念运动中最有名的口号叫做“美利坚400周年”（America’s 400 Anniversary）。美利坚的汗青只有400年吗？那把印第安人的汗青置于何地？且不说印第安人，北美的“发现”也不止400年。显然，纪念詹姆斯敦竖立400周年，就是要塑造一个詹姆斯敦神话，把它嵌入美国汗青傍边，作为美国民主的劈头。这些系列会议也有商议的主题，个中一个是“民主的将来”（the future of Democracy）。这就是说，一方面要把詹姆斯敦塑造成美国民主的降生地，另一方面也要站在詹姆斯敦来瞻望民主的将来。如许就组成一个完整的汗青脉络，使詹姆斯敦的竖立成为世界民主成长史上的一个“节点”，以此凸显詹姆斯敦的汗青地位。我们不妨猜想，再过两年，也就是2020年，美国人或者会纪念《蒲月花号公约》和普利茅斯竖立400周年，到那时，是不是美国民首要有第二个降生地呢？把詹姆斯敦塑造为美国民主的降生地，其实是很可疑的。因为詹姆斯敦竖立初期实行的是公司虐政，移民都是公司的仆众，没有人身自由；逃脱的人，抓回来就当众枪毙；移民写的家信，要经公司总部转寄。1618年才取销了残暴的“戴尔法”，经英王干涉才召开了议会，把代表制引入北美。《蒲月花号公约》可就大纷歧样了，它可是实际版的社会契约啊。但问题是，紧接《蒲月花号公约》竖立的普利茅斯，后来却被马萨诸塞兼并了。
温斯罗普的演说也是美国发源神话中的一环。为什么这个文本能有这么壮大的生命力，可以穿越三四百年的汗青烟尘，络续焕发出活力？这里面有两个主要的原因。一个是新英格兰精神的塑造，也就把清教新英格兰塑造成美国精神的发祥地。温斯罗普的演说正好施展了美国文化中某些焦点价格，好比“使命观”，“选民”，还有所谓“面向将来的人民和国度”（the nation for futurity）。除了民主、自由和平等，这些概念也是美国国度身份（national identity）支柱，是美国人文化认同和身份意识的根蒂性概念。这些观点是由清教所塑造出来的，而温斯罗普又是新英格兰一个最主要的清教殖民地的建立者，在那么一个特别的场合揭橥了那么一个有名的演说，于是就具备了劈头神话所需要的各类要素。这是演说后来被神化的主要契机。尽量温斯罗普真的揭橥了此次演说，其时有好几条船，其余船上的人一定听不到他的话，可见这个演说在其时弗成能发生多大的影响。可是，一旦把它嵌入新英格兰的建立史傍边，情形就大纷歧样了，因为新英格兰的建立被说成美国汗青发源的一个基点。
然则，凭据多元文化主义的汗青观，这种发源神话在政治上显然是不准确的。如今，对照通行的讲法是，美国汗青的发源至少是三种文化交汇的究竟。商议美国汗青的劈头，需要平等看待交汇中的三种文化，也就是非洲文化、土著文化和欧洲文化。只有追溯这三种文化的渊源，才能讲清美国汗青的发源。若是只讲1607年、1620年和1630年，那就是以欧洲工资中心的种族史观，在政治上是要受批判的。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文本的“汗青考古”。一个文本有其原意，在履历被遗忘和被从新发现后，其寄义也被从新塑造，如许的事例在汗青中能够说俯拾便是。适才人人提到，《自力宣言》就履历了这么一个过程。此外，《蒲月花号公约》也有雷同的履历。其时船上的人处境难题，前途未卜，于是就订了一个和谈，选一小我当总督，竖立了普利茅斯。这今后和谈自己就没有什么用处了，很少有人再提起它。经由很多年，才有人从新发现了这个和谈，把它称作普利茅斯的奠定文本，而且定名为《蒲月花号公约》。活着界汗青上，被遗忘、又被从新发现的文原形当多。亚里士多德的《政治学》就被遗忘了上千年，到13世纪才被人从新发现。英国的《大..》也是如斯，它的主要性离不开爱德华 科克的从新诠释。有些汗青文献可以经受被遗忘，后来被从新发现和从新塑造；也有些汗青文献一旦被遗忘，或者就真的消散了。分歧的文本有分歧的汗青机缘。一样来说，那些从新获得生命力的文本，必然是碰着了稀奇的汗青机缘。其时人们有非常迫切的需求，需要经由追溯发源来强化这种需求的正当性。爱德华·科克为什么要把《大..》从新翻出来？就是因为它能够为权力保障系统的建构供应劈头上的支撑。人类追求事物的合理性和神圣性，从来就离不开汗青。汗青越长远，神圣性就越壮大。美国革命时期，人们追寻权力保障系统的泉源，远远超出了《大..》的局限，一向上溯到诺曼征服以前的时代。美国革命者塑造了一套分歧的权力话语。《大..》讲的权力，是一种“社会权力”（civil rights），属于司法和宪制珍爱下的权力；美国革命者讲得更多是“天然权力”（natural rights），它们不光组成“社会权力”的起原，并且高于“社会权力”。可见，理念纷歧样，追溯的泉源就会有转变。商议一个文本的原意以及被遗忘、被从新发现、被络续诠释的汗青，也就是研究一个文本的生命轨迹，可供挖掘的题材还有很多，罗杰斯对“山巅之城”的研究，供应了一个有益的范本。
最后谈谈方式论方面的问题。罗杰斯的研究路径并不是单一的，但所用的根基方式则是“解构”（deconstruction）。什么是解构？解构作为一种方式 固然源于哲学上的“解构主义”，但又有它本身的特点。它的要害在于把人们所熟悉、所习见、稀奇是被历久神圣化的器材的外套剥掉，揭示它的另一种面容，从而发生“生疏化”的结果。福柯说过，他的工作就是剥去那些人们所熟悉的事物的鳞片。这实际上就是解构。“a city upon a hill”，如许的说法人人张口就来，似乎成了不证自明的正义。不单美国人如斯，中国人也是一般。我们说到美国的使命观，老是把泉源追溯到温斯罗普，老是要引出他昔时在船上讲的那句“as a city upon a hill”。然则，罗杰斯敷陈我们，事情远不是平日所说的那样。他讲了一个我们都没有据说过的新故事，推翻了我们习焉不察或深信不疑的见解。
首先，罗杰斯敷陈我们，这个文本的原意跟今天的懂得完全纷歧样。昔时那帮新移民来到一片生疏的新地盘，前途未卜，难题重重，心里不免布满焦虑。在如许一个不确定性的时刻，温斯罗普号召人们联结友好，齐心合力，力争在新大陆落脚生根。全世界都在看着他们，只有成功了，人家才会看好；如果失败了，人家就会看见笑。是以，移民们要起劲把将来的殖民地扶植好，建成一个有显露度的基于基督之爱的配合体。罗杰斯从原初语境出发，揭示文本的原意，这是解构的第一步。
接着，罗杰斯又说，温斯罗普所讲的理念，基本就没有酿成马萨诸塞的实际。他讲基督之爱，可是马萨诸塞从竖立之初就布满了辩说，既有内部辩说，也有外部辩说。他讲彼此通知，可是马萨诸塞四处都是贫困。他讲联结，讲公益，可是马萨诸塞却酿成了一个贸易殖民地，人人都同心追求利润。温斯罗普在《范例》中提出的幻想，同马萨诸塞殖民地的实际有着伟大的反差。这是第二层解构。
第三层解构，这个文本并没有一部一以贯之的生命史，它在其时的使命是非常短暂的。即使温斯罗普其时在船上真的做了这个演说，讲完也就曩昔了，所留下的稿子流传面也非常小，知道的人一定不多。不外，他所讲到的三个焦点理念，也就是“山巅之城”、“选民”和“面向将来的人民与国度”，倒是其时人所熟悉的器材，属于常识的领域。正因为是常识，跟人们的实际生活扣合得很慎密，反而得以留传下来，逐渐渗透到美国的文化精神中。别致的理论对实际生活往往没有太大的影响，常识性的器材反而更有生命力。是以，固然温斯罗普的演说文本被遗忘了，但它所诉诸的理念却存在于后来的汗青中。不妨说，文本死了，而理念却在世。
最后一步，罗杰斯敷陈我们，这个文本是如何被从新发现的。实际上有两次从新发现。一次是汗青学家的从新发现。前面人人提到，佩里·米勒在这个文本的新生傍边起了非常大的感化。这种学术性的从新发现，等于是给它做了新的汗青定位。到了暗斗时代，政客们又一次从新发现了这个文本。此次是政治性的从新发现，也就是出于暗斗的需要，对温斯罗普演说中的焦点理念加以新的诠释，付与更多的意识形态色彩。可见，这个文本不是经由它的物质性的“真身”而活下来的，而是借助于后人对它所阐述的观点的行使，接续而成一部完整的生命史。无论是汗青学家研究，照样政客们的行使，都不光从新塑造了这个文本的主要性，并且还造成了它从来就如斯的假象。
罗杰斯经由这一番解构性的考辨，并不是要让我们简洁地认识这个文本的前因后果，更主要的是剥去它的神圣性的外套，终结一个“汗青的神话”。在一样的社会观点和常规聪明（Conventional Wisdom）中，还有好多如许的神话，它们对人们的脑筋习惯和话语体式都有很大的影响。汗青学家追踪这些神话的形成和“转世”，给它们“祛魅”，把它们终结。当然，终结如许的神话，有时候是很不讨人喜欢的。可是，这倒是汗青学家的本分地点，也施展了汗青研究的魅力。就像罗杰斯所做的一般，借助精熟的专业身手，把人们熟悉的器材“生疏化”，揭穿汗青中那些不为人知或掩人耳目的奥秘，不光增益我们的见识，并且提高我们的目力。
